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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学记

汉嘉女1 2022-05-13

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青衣仙子 Author 徐敏


何兆武上学记

© 徐敏|文



这所学校的教室,都是铁皮屋顶的房子。后来经费紧缺,连铁皮也卖了换成茅草,窗户没有玻璃,下雨房顶漏雨,雨水会打湿肩膀,有时只能“停课赏雨”。然而就是这样一所全世界独一无二的学校,在昆明办学八年,竟然走出来两位诺贝尔奖得主……


 

昆明时期的西南联大
 
何兆武晚年回忆自己的读书生涯,觉得最值得怀念的时光,是在西南联大做学生的7年。
 
1939年秋天,他到云南昆明报到,感觉环境非常美好。学校更是自由,没有任何组织纪律,没有点名,没有排队唱歌,也不用呼口号,早起晚睡没人管,不上课没人管,甚至人不见了也没有人过问,个人行为绝对自由。在这所学校,你可以做自己喜欢做的事,看自己喜欢看的书,听自己喜欢听的课,不喜欢的可以不看、不听。
 
何兆武在西南联大读过四个系。第一学期读的建筑系,第二学期发现兴趣全不在此,于是改学历史。那时候转系很方便,只要学分念够了就可以随便转。所以何兆武可以从工科转到文科。
 
西南联大当时是由清华、北大、南开三所学校合并的。合并后组织了一个常务委员会,三个常务委员就是三位校长,主席是清华的梅贻琦。南开的张伯苓在重庆,北大的蒋梦麟负责外部事务,校内的事情都归梅贻琦全权处理。三位校长关系之好,相处之融洽,古今罕见。
 
西南联大包括五个学院,文、理、法、工,工学院主要是清华的,其余三个学院是三个学校都有的,另外还有一个师范学院,是云南省教育厅提出合办的,目的是为云南培养师资。
 
五个学院在地址上分为三块:工学院在拓东路,地处昆明城的东南角;文、法、理学院和校本部在一起,位于昆明城的西北角。校本部就是挂“西南联大”牌子的地方,像校长办公室以及学校的主要部门都在那里。
 
现在的学校,用的都是全国统一的标准教材,连答案都是标准的。联大的教学,各个老师教的都不一样,各个学校也不相同,各有各的一套。比如中国通史,每个教师都可以按照自己的一套讲。再如国文,老师高兴教哪篇就教哪篇,今天选几首李白、杜甫的诗,明天选《史记》里的《刺客列传》,后天讲庄子里的《逍遥游》,没有统一教材。学校招生,入学考试的题目也是各家考各家的。
 
当年,联大老师讲课非常自由,讲什么、怎么讲全由教师自己掌握。比如中国通史,那是全校的公共必修课,听课的人多,钱穆、雷海宗两位先生各教一班,各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体系,内容也大不相同。这样倒是有个好处,避免了把学生教成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,也避免了把教师变成照本宣读的播音员。
 
老师的真正作用,在于提出自己的见解启发学生,与学生讨论交流。何兆武读二年级时,教政治学概论的年轻教师是刚从美国回来的周世逑,他的第一堂课上来就问:什么叫政治学?按通常说法,政治学就是研究政治的学问。那么,什么叫政治?孙中山有个经典定义:“政者,众人之事;治者,管理。”这样一定义,所谓“管理众人之事”就是政治。说到这儿,周世逑话锋一转,批驳说:但这个定义是完全错误的。你们在食堂吃饭,有人管伙食账;你们借书,有人管借书条;你们考试,注册组要登记你们的成绩。这些都是众人之事,但它们是政治吗?
 
这一问,振聋发聩,与众不同,却能启发学生独立思考,不盲从于人。
 
当然,西南联大也有老师是非常系统的教科书式的讲法,像皮名举先生的西洋近代史。皮名举是清末经学大师皮锡瑞的孙子,讲课非常系统、非常有条理,比如今天讲维也纳会议,那么整堂课就是维也纳会议,虽然有时也谈些闲话,但并不扯远。
 
一所学校,老师各讲各的见解,学校兼容并包,对于学生来讲,比死盯着一个标准好处多多。学生思路开阔了,会逐渐形成自己的判断,不一定非要同意老师的观点,倘有不同看法,甚至可以公开辩论。有一次数学系考试,有个同学用了一种新的证明方法,老师判卷时认为他做错了,这个同学就在学校里贴出一张小字报,把自己的新解法公布出来,认为自己没有错。
 
那时候,联大的学术风气是很开明的,对于学生的不同看法,老师也能虚怀若谷,不以为忤。有个湖北的学生,课堂上总是跟讲逻辑的金岳霖先生辩论,来不来就:“啊,金先生,您讲的这个……”然后两人便开始辩论,众人就旁听。还有一个理学院的同学,姓熊,他对所有物理学家的理论都不赞成,认为他们全是错的。周培源先生那时候教力学,这位熊同学每次一下课就跟周先生辩论,周先生说:“你根本就没懂!你连基本概念都没弄通!”可是这位学生总是不依不饶,周围还有很多人听。这后来成了南区教室的一道风景,每次路过理学院都能看见两人站在院子里辩个没完。
 
联大时期的学生非常自由,喜欢的课可以随便去听,不喜欢的也可以不去。联大实行学分制,文学院要求四年一共修132个学分才能毕业,工学院是144个学分,其中三分之二是必修课,是一定要通过的,比如一年级的英文是必修的,六个学分,不及格不行,可是像第二外语,或者第三外语,就是选修的了。
 
因为要自由地读书,图书馆就显得非常重要,联大每个系都有自己的图书馆,这在战争年代是很难得的。所有图书馆一概全架开放,学生可以自由进入书库,愿意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,待一整天也没人管。有的书看名字不错就拿出来翻翻,如果觉得没意思,又给搁回去,有非常感兴趣的就借出来。那种感觉,就如同浸泡在书的海洋里,真是太享受了!
 
这种环境后来没有了。何兆武解放后在历史研究所工作了三十年,做了研究员也不能进书库,要看书的话得在外边填条,然后交给图书馆管理员去拿。有一次他跟管书库的人商量,只查一个材料,但不知道在哪本书里,希望能让他进去翻一下,不必来回填条换书,太麻烦了。管理员看他年纪挺大了,都五十多岁了,特别网开一面让他进去查书。但管理员很负责,拿了个手电筒,紧盯在他屁股后面,他查到哪管理员跟到哪,这种监视让何兆武觉得异常尴尬,很不舒服。
 
这种管理方式效率极低。何兆武在美国国会图书馆碰见过美籍华人居密,她是国民党的元老、司法院院长居正的女儿。她说她去南京找材料,借书麻烦极了,借档案就更麻烦,结果待了七个月,所看到的内容抵不上在美国图书馆看一个月。
 
何兆武1980年第一次去美国,给他印象最深的就是图书馆。他是外国人,没有介绍信,什么证件也没有,可没有人查问,书库照样可以自由进出。图书馆从清晨开到夜半,只要你有精力,可以从早看到晚。而且它的条件非常好,里面有沙发,旁边就是小吃店,累了饿了可以歇一阵再继续。馆内的书应有尽有,想看什么查什么,没有禁忌,随你便。
 
何兆武在自己工作的单位图书馆,想查阅林语堂写的一篇评《红楼梦》的文章,想借出来看看。图书馆的负责人答复他:“借台湾的出版物得写个申请让党委特批。”一看如此麻烦,何兆武只好放弃了。这让何兆武非常怀念西南联大时期的图书馆,没有当年那样的开放,他这辈子读不了那么多书。
 
在西南联大读书期间,有段时间生活条件极差。吃也差,穿也差,住也差,一间茅草棚的宿舍,上下通铺住了40个学生,但没人感觉艰苦,大家都在勤奋学习。战争时期生活不安定,有人中途休学,个别有点钱的学生就在外边自己租个小房子,也有学生跑到外县教书,到考试的时候才回来。不过好在上学、吃住都不要钱,学生每个月可以靠“贷金”吃饭,而且不用还。
 
那时候,日本飞机经常来昆明轰炸,生活非常艰苦,可是士气却没有受到影响,大家总是很乐观,相信战争一定会胜利,而且胜利以后会是一个美好的世界,一个民主的、和平的、自由的世界。当时对幸福的理解,不是你有多少钱,而是感觉活着有希望,未来会越来越好。
 
联大的学生,绝大多数都是背井离乡,寒暑假也回不了家,所以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,休息时就在草地里晒晒太阳,或者聊聊天。昆明大西门外有一条凤翥街,街上有几十个茶馆,大家没事就到茶馆喝碗茶。也有人拿了书在那儿用功的。
 
那时候在昆明看电影,票价不贵,一个月总可以看上两三次,何兆武在昆明七年,前后看了大约两百多场。电影分为几种,有时事性的记录片,比如隆美尔和蒙哥马利在北非的沙漠之战,再比如19452月的雅尔塔会议。另一种是故事片,像《魂断蓝桥》、《东京上空三十秒》。还有一种是文艺片,比如《简爱》、《乱世佳人》。音乐片也很不错,像斯特劳斯的《翠堤春晓》,何兆武看了三遍,有的同学甚至看了五六遍。
 
1939年到1944年,是何兆武最困难的几年。抗战前在北京做中学生的时候,学校里一天吃三顿饭,一个月才花五块多钱,质量还很不错,而且可以敞开吃。1938年何兆武在长沙上学的时候也是五块多钱,而且都是细粮。可是到了1939年就不行了,物价飞涨,学校里吃饭虽然不要钱,可是已经不能敞开肚皮随便吃了,虽然没有定量,可大家都去抢,不一会儿工夫就已经没有了。
 
1943年读了研究生以后,何兆武在中学里做兼职教师,每月工资已是数千,大概相当于现在的七八百元钱,每顿饭都自己花钱在中学里买,总算能吃饱了,只要不养家活口,生活还算过得去。昆明中学有好几十个,比较缺教师,几乎全让联大的学生包办了。有的学生迫于生计,平时在外县兼课,到了考试才回来。联大学生精力充沛,水平也高,工资还可以定得低一些,所以地方学校都乐意聘用。有个联大学生在中学教地理,这种课大家一般不太重视,可是他教得特别好,还编了许多顺口溜。他班上的初中孩子,被问到:“巴拉圭的首都在哪?”那些小孩都能哇啦哇啦地背出来。哪怕再小的国家,也能随口就答。
 
西南联大的研究生,几乎没有人不做中学教师的,只有工学院的研究生例外,他们可以下工厂,修公路、修铁路,或者修汽车。除此以外,大多数学生都在兼课,包括大名鼎鼎的杨振宁。杨振宁在联大附中教书,他的妻子杜致礼就是他班上的学生。当时不但学生教课,就连联大的老师也在中学兼职。何兆武在好几个中学教过书,求实中学、五华中学、龙渊中学、昆华女中,教国文,教英文,也教过历史、地理,研究生的三年里基本没间断过。何兆武在五华中学教国文的时候,闻一多先生也在昆明的中学里教书,学校知道闻一多是有名的诗人,所以给他的工资特别高,还特地给了一间房子让他住。这个待遇是一般学生没有的。
 
资料来源:《上学记》(何兆武口述、文靖撰写,生活•读书•新知三联书店出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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